《大众哲学》成功之谜,还包括言说身份和态度的转变。这是一个哲学青年与青年大众朋友般的谈话,平等交流,一起悟道,是大众内部一员与其他成员的共同探讨,而不是摆着老学究架子的训导,更不是上位者的颐指气使。在此,身份转化意指作者放下身段,从脱离大众的“书斋客”走人大众成为其中一员。地位平等则指作者和读者都是大众,地位平等,不存在“上位者”与“下位者”的高下关系。
首先,作者的大众身份。大众化为什么?为了消灭哲学与大众的疏离。而为了消灭这一疏离,首先就要消灭作者与读者在身份上的疏离。两者不再是站在云端将真理洒向人间、洒向大众的权威专家与只能顶礼膜拜的大众读者的关系,而就是大众成员、青年群体自己人的贴己交流。刚从日本留学归来的艾思奇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哲学青年,本身就是芸芸大众中的一员。他生活在大众中,通过编辑《读书生活》杂志、阅读和回复每天大量的读者来信而倾听到各阶层人民心底的呼声,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思为民所想,大众关心的社会问题与生活问题就成了《大众哲学》的问题域。从学院派眼光来判别,艾思奇就是一个大众中“野路子的哲学青年”。他的哲学知识多半为自学得来,是大众化的“野路子”;而哲学传播直接面向大众,依然是非学院派的大众化“野路子”。艾思奇自觉以一个“野路子”的大众哲学青年身份和视角把哲学从哲学家的书本里和课堂上解放出来,解答大众热切关注的思想问题,变成大众的精神食粮。艾思奇与大众、哲学青年与青年大众之间在思想、感情、趣味、风格上没有疏离。艾思奇抓住了大众化的本质:消灭疏离感。艾思奇本身就是爱国青年的一分子,而且是坚信和熟知马克思主义的进步青年。他了解同代青年人,正像了解他自己一样。他与同代人同呼吸、共命运,同感受、共话语,用心灵撞击心灵,用思想点燃思想,用希望助飞梦想,用同波共振的同心圆情怀去感动每一个年轻人,所以能够成功。在纪念《大众哲学》问世80周年之际,我们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特别是有志于此的青年学者需要重走艾思奇之路,俯下身段,走出书斋,走入大众,与他们打成一片,然后才能真正孕育出无愧于时代、无违于大众的中国马克思主义。
其次,地位平等与平等姿态。作为上位的言说者与受众之间地位的不平等,是马克思主义时代化、中国化、大众化过程中存在的严重问题。尽管可以理论“面对面”,但是实际上毋宁说是“化大众”。艾思奇的《大众哲学》不仅是叙事话语的通俗化、大众化,更是说者和听者地位的平等,是大众自己与自己的心灵的交流,头脑困惑的倾诉与思想释怀,不是上位者的说教和训导。“我尽可能用大家日常都知道的事例来说明这些问题,以便大家能够把日常思想中正确有益的思想抓紧,而把错误有毒的思想清除,以便较系统、明确地掌握符合人民大众利益的哲学思想,使我们有可能正确地认识周围事变的发展情况,更有勇气和信心为广大人民的斗争贡献自己的力量。艾思奇没有以苏联教利书那样的高人一等、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权威专家身份去教化大众,而是以平等的姿态谈哲学讲理论,为大众释疑解惑,因而让读者感到十分的亲切。
今天,一个仍然值得重视的启示便是:当我们要书写大众哲学著作时,首先要反思作者身份问题:作者,你究竟是准备以一个上位者、权威者身份去教化大众、或者装腔作势地以通俗话语来诱导大众呢?还是真的放下身段,以普通大众一员的身份与大众平等谈心呢?身份不同,态度不同,疏离感不同,最终结果也就截然不同。许多作者在心理上早已将权威者的“我”与大众的“你们”或“他们”严格区分、边界固化。疏离感难以弥合,使通俗哲学内在的人格精神分裂。而艾思奇在《大众哲学》绪论中论述哲学和日常生活的关系时,总是能站在大众之中以平等姿态谈心,用“我们”“大家”而不是“你们”。今天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要想如当年一样吸引广大青年,就要在作者文化身份上和地位平等上做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