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德格尔对《农鞋》这幅艺术作品的经典阐释中,艰辛、粗陋不堪、窒息生命、沉重、凝聚、坚韧和滞缓、夜幕垂临、孤独寂寞、冬闲、惆怅、喜悦、分娩、颤抖、恐怖等词呼唤出一个绮丽多姿的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的客观世界,春夏秋冬四季,惆怅与喜悦等异样的心境,分娩时的阵痛和死亡威胁时的恐怖等不同的异常心理,农妇归家时在疲惫中脱下农鞋、东方欲晓时又穿上它、在节日里又把它置于一边。可见,在梵高画笔下的这双农鞋,把农妇的全部生活世界都展示了出来,这恰恰是海德格尔所说的艺术对存在之真理的表征和唤醒。但是这种表征和唤醒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倾听到的,只有那些拥有过农村存在经历的人才可能倾听到,海德格尔把这种农村存在的经历称之为是最初的语言,这种最初的语言召唤着存在的真理,它的首要作用是把事物从被遮蔽状态带入无遮蔽状态。而梵高之所以能画出《农鞋》这幅彰显人生存在意义的油画,直接根源于其长期的农村生活经历。
在海德格尔看来,这种最初的语言(与日常和科学中使用的语言不同)就是能够表达真理的语言,就是他所谓“存在的家”。“人正是通过对于这种最初的语言的倾听,参与到这种最初语言的自由的游戏运作中,才有了被人类说出来的语音上的语言,这种语音上的语言是对那种无音的最初语言的传达。因此,海德格尔的语言被称之为是一种动态的、生成的、最初的语言,它是存在(真理或意义)的栖留之所。这种最初的语言恰是对存在的真理的道破,而艺术也正好是对这种最初语言的传达。”对此,海德格尔还曾充满激情和想象力地通过分析一座古希腊的神殿来进行说明。他说:“一群雕塑当它们是慕尼黑博物馆里的《阿吉纳》群雕时,它唤起的是人们对近代希腊殖民地历史的回忆,这是希腊民族的耻辱;而当它们处于希腊神殿中时,它唤起的是对希腊神话和希腊民族历史命运的回忆,这些是希腊的光荣。因为只要将作品收藏起来,不论其声望和影响力如何强大,被保管得多么完美,都已使作为其所是的作品脱离了它原有的氛围,作品的世界也就随之消失。但是,这些作品如果回到原初的古希腊神殿里,就不只是作为一个存在物而存在,因为神的形象包含于这些作品中,通过敞开的圆柱式门厅让隐蔽情况下的神的形像进入神圣的领域。神的到场使得神殿成为一个神圣的领域,其中嵌入了与希腊这个历史性的民族相关的各种道路和联系,而整个民族也就在这一统一体周围聚集,并在这统一体中获得他们的诞生与死亡、灾祸与福社、胜利与耻辱、忍耐和堕落等命运的形态。那么,这座神殿因此成为人类存在的命运形象,成为了古希腊民族历史的象征。”在神殿的世界里,古希腊民族回归自身,神殿敞开了一个希腊人的世界。所以这些雕像只有在希腊的神殿中,与希腊神话和希腊民族的历史命运相关时,它才真正作为神像在场。而希腊神话和希腊民族的历史命运及其在其中所蕴含的诞生和死亡,灾祸和福社,胜利和耻辱,忍耐和堕落,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最初的语言。所以,艺术在本质上是对于最初语言的再现,这种最初的语言让存在的真理置入艺术作品本身。
海德格尔认为真正的艺术作品就在于对这种最初语言的把捉,并让自己沉浸到这种最初语言中。按照海德格尔的观点,油画《农鞋》就是这种真正意义上的艺术作品,因为《农鞋》所注重的不是如何按原样复制某一双农鞋,而是如何将典型的农村生活的各种丰富多彩的特性,将农妇生活中种种艰辛与苦难、期待与喜悦、躁动与宁静、分娩时的阵痛与面临死亡时的恐怖等等全部记忆都唤醒。所以,梵高特别强调对农鞋那黑洞洞的敞口、鞋面上的泥土以及农鞋的破旧和它硬梆梆、沉甸甸的属性的刻画,由《农鞋》人们能倾听到农妇生活中这些最真切和最初的语言,这种语言让所有曾经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产生精神上的共鸣,从这种共鸣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人的尊严与伟大,从而更加投入地生活。这种内心深处的震动是由一种难以用语音语言传达的意义能引起的,语音语言在这种意义面前显得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