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教育中应当重视传统文化教育,已成为大家的共识,诗词格律作为传统文化的著华存在,是语文教育无法回避的内容。但是在中学乃至大学语文中,传统诗词格律教育一直是一个薄弱点,不仅一般老师对其有畏惧心理,就是专家学者也往往觉其难言。针对当前格律教育在目标、内容、方法上存在的困境,本文试从语文教学角度提出几点意见,供老师和学者们参考。
一、关注格律的本质,构建格律知识的教学体系
当前格律教育首先面临的问题是明确格律的概念内涵,构建格律知识的教学体系问题。 诗词格律方面的教育,最根本的问题是对格律内涵的理解问题,即什么是格律的问题。这个问题解决好,其他问题就会纲举目张,这个问题没有回答好,其他问题可能会云里雾里,很难讲清。可惜的是,传统语文教学在这个问题上认识是很模糊的。中学乃至大学语文教学对格律概念一般不做明确界定,其一般的提法,就是指出诗词格律包含押韵、平仄、对仗等方面内容。这一提法既不清晰,也缺乏逻辑性。
那么,什么是格律呢?笔者越来越意识到,格律就是存在于一种语言中的审美性声音规律,诗词格律则是指汉语诗词中富有美学品位的声音规律,也即是我们通俗上所讲的诗歌的音乐性问题。格律的本质指向诗歌中的审美性声音,所有涉及诗歌音乐性的客观规律,都可能纳入格律的范畴,反之,则不属于格律内容,明确这一点,才能使师生对格律问题有一个全面的理解,了解格律问题存在的普遍性。格律问题说到底是一个语言声音问题,但这个问题不单单存在于诗歌中,也存在于韵文中,不单单存在于汉语言中,也存在于其他民族语言中,只不过汉语言由于其天然的语音优势(声调复杂),所衍生的格律更特殊更带有规律性。 明确格律的本质,对于汉语诗词格律的基本内容,从逻辑上讲就比较容易得到较为客观的认识。就汉语诗词而言,其格律即审美性声音包含的最重要内容,可以归纳为三个方面,其一是节奏方面的内容,可以名之为节律,其二是声调平仄配合方面的内容,可以名之为声律,其三是押韵方面的内容,可以名之为韵律。
所谓节律,就是诗词的节奏构成规律,诗词中常见的“三言”“四言”“五言”“七言”“齐言”“长短句”等概念,就是对这一节律内容的指称。所谓声律,就是四声声调配合的规律,诗词中常见的“平仄”“粘对”“合律”“拗救”“孤平”等概念,就是对这一声律内容的指称。所谓韵律,自然就是指陈押韵的规律,诗词中常见的“一韵到底”“隔句押韵”“首句入韵”“首句不入韵”“平声韵”“仄声韵”“入声韵”,王力所探讨的“转韵”“抱韵”“交韵”等概念,堵肠是属于这一范畴。汉语诗词的审美性声音,从逻辑性来讲,至少可以分出节律、声律、韵律这三个方面的内容,也许可以分出其他一些内容,但这三者无疑是主体的存在,那么,这三个方面的内容,也就构成了汉语格律的基本内容。由此,我们也就明确了汉语格律教学应该关注的基本知识体系:节律教育、韵律教育、声律教育。
显然,在这三类格律中,语文教学比较关注韵律的内容,对节律的内容有一点涉及,对声律的内容则往往视为累赘,语焉不详,但这种处理方式显然与古典诗词的实际情况不相吻合,没有注意到,古典诗词最著华的地方,恰恰就在于其优美而又简洁的节律与声律。
同时,中学和大学语文在格律教育中,比较重视对仗,但是,却往往忽视了对仗的复杂性,在逻辑上失之偏颇。实际上,如果深入了解格律的本质,就会发现,对仗是一种超越格律范畴的综合性修辞格,它在后期甚至发展成了一种综合性文体一一对联。对仗不仅有格律要求,还有词义方面的限制;在对仗的诸要求中,意义相对与平仄相对(声律)、节奏一致(节律)具有同等重要性,同属于其本质要求。传统格律教学在讲解的时候往往倾向于关注对仗(后来衍生出对联)的意义内容而忽视其声律内容(即平仄要求),这种讲解现在来看既是偏颇的,在逻辑上来讲也是含混的。将对仗称之为格律的内容,在逻辑上是混淆的。
明确格律的内涵,构建汉语格律知识的节律、声律、韵律完整而准确的教学体系,将琐碎的诗词格律现象统筹成一个整体,引导学生观察、探讨、深入认识格律现象及其规律,是当前老师和学者们需要共同面对的挑战。
二、关注前沿研究,引进格律研究的重要成果
早期格律教学之所以困境重重,主要还是因为理论领域对格律规律的认知本身的不充分。但经过近so年的努力,理论领域已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格律方面的基础性规律已被充分发掘并得到完整阐释,此前的教育瓶颈可以说已不复存在了。因此,在教学方面关注前沿知识,将前沿研究重要成果引入教学,重组教学内容,已是摆在格律教育界面前的迫切任务。
以节律领域的成果为例。传统的节律教学,只在朗诵领域提示大家注意节奏问题,对于节奏本身的规律,介绍得很零散。但在当前研究领域,古典诗歌的节奏研究已经取得了辉煌的成果,如古典诗词的句式层面,其节奏实际已经得到统一性揭示,即汉语古典诗歌句式(包括诗经、楚辞、古体诗、近体诗、词)具有统一的节律模式: pX[一言节]+n X[二言节]+q X[三言节],即1p+2n+3q(p=0\1, n=1^-3, q=0\1 )0}2}30a这一节律模式适用于包括骚体诗、四、五、六、七言诗以及长短句词在内的所有中国古典汉诗歌的成熟句式,如:
关关/雌鸿,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述。
时/暖暖/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世/涸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泣下。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这一统一的诗歌句式节律模式将中学语文教学中分立的四言、骚体、五七言、词牌的节奏类型都包括其中,不难想象,在中学语文中,如果引入这一前沿研究成果,将对诗词节奏教育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再如在节律领域最新取得的重要成果:节配律。最新研究表明,中国诗词节奏构成中广泛存在着一种二言节与二言节相配合、三言节与三言节相配合的“以节相配”规律,称之为节配律。150这种节配律不仅仅是中国古典诗歌句式组合时的基本原则,也是中国古典诗文体系形式构造的最重要原则之一,对骚体体式的形成,四六文体的形成,以及一半以上词体体式的形成,都具有决定性作用。如下面的一些例子:
帝高阳之苗裔(兮),脱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队(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揍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危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泪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寨队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在诗歌节奏教学中,如果引入这种最新研究成果,对促进学生理解汉语诗词声音的高度艺术成就,提升教学效果,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再如,在声律领域,20世纪70年代中期已经由启功先生提出的汉语诗歌声律的总结性规律:竹竿律。所谓竹竿律,就是“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这一形似竹竿一样平仄递变形成的声律规律。启功认为,从这一竹竿上截取任意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即能形成具有良好声音效果的我们当前所知的该言的所有律句形式。如按照这一方式截取五言,能形成五言的四种类型律句,分别为:
平平仄仄平
平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
仄平平仄仄
这四种律句即构成了五言诗的基本句式声律。启功提出的这一声律规律统括了传统汉语诗歌句式声律的所有要素:四声、平仄、平仄递变、孤平、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解释了发生在汉语诗歌句式声律领域的诸多声律现象,并顺利构造出了汉语诗歌律句的四种基本句式,完成了汉语诗歌句式声律规律的最后总结。这一规律形象易记却又意义丰富,较之20年前的王力的研究可谓前进了一大步,如果在教学中加以引入,无疑将会极大拓展学生对律句概念、种类、性质与功能的诸多认知,加深学生对声律的整体理解,对整个声律教学产生全局性的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