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早期器具象征价值的呈现,与人对自然的认识密切相关。从史源看,它起于上古中国人对自然世界的“观物取象”,是其试图以极简方式把握世界的必然结果。《易传·系辞下》讲:“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伏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这段话虽然没有涉及人工器具,但对理解中国器具的哲学发生却是奠基性的。下面试作分析:
按照一般的认识规律,人认识世界的过程,首先是世界被人的感官建构,从而获得感性经验的过程。但唯有这种经验具有秩序性,并尽量简洁化,它才易于被人类掌握。在《易传》中,包牺(伏羲)氏作为中国自然认识史发端的人格象征,他仰观天象,俯察大地山川,就是要实现对自然世界感性形象的认知。但是,这个扑面而来的自然世界,为人呈现的形象无限杂多,这就需要通过归纳、类分等方式为人的自然经验理出秩序。据上引史料,包牺(伏羲)氏通过对自然世界的仰观俯察,制作了八种卦象。这个“八卦”在中国历史中被赋予了无限的神圣或神秘意义,但质而言之,它不过是先民以类抽象的方式归纳整理出的八种图式,从而使人对世界的认识趋于秩序化、类型化、简洁化。正如黑格尔所讲:“八卦一般地是涉及外在的自然,从对八卦的解释里表现出一种对自然事物加以分类的努力。”而这种努力的目的则无非是化繁为简,使对象世界易于为人类掌握。如郑玄释“周易”之“周”云:“《周易》者,言易道周普,无所不备也。’心这里的“周”,就是指自然世界的无限多样性以及八卦涵盖范围无所不包的特性。郑玄又释“易”云:“易一名而含三义:易简,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在这三重释义中,“易”的“易简”之义居于首位。所谓“易简”,按《易传·系辞上》:“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据此可以看出,包牺(伏羲)氏在中国人自然认识史源头制作八卦的意义,一是指这八种图式全面涵盖了天地间的万千物象(“周”),并因此使卦象具有真理性;二是指这种形式抽象,使纷繁的世界变得简单,并因此易于作为人事的指导。
当无限杂多的自然物象被浓缩为八种卦象时,这八种图式及其变体(如六十四卦)也就反过来成为世界存在性状的视觉相等物。自此,世界的显现就有了两种模式:一是自然世界的自在呈现,它存在于人的眼目色相之间;二是人工图像的显现,即以抽象的卦象形成对世界的图式化表达。《易传·系辞下》云:“《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正是在讲人工图像反向映显自然世界的特性。但是,就人与世界的关系而言,人的认知能力的有限与世界的无限之间存在着永难克服的不对称。这意味着再完备的人工图像也只能映显对象世界的局部性状,而不可能真正与其重叠。或者说,人工图像(卦象)对世界的呈现永远只能是以有限的形象形成对无限世界的暗示,而不可能再现世界本身。在人的经验边界之外,存在着人力无法触及的超验区域。这一区域的不可知性,意味着人工图像(卦象)的表达既立于直观又指向暗示,既可局部再现又必然走向象征。这一“超以象外”的指向,为易学走向哲学乃至神学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