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科梅蒂独特的艺术语言不是偶然的,既有我们前面谈到的认知体验的影响,也有他对空间的独特理解,这些都来源于他独特的观看方式,他的独特的观看方式则来自他头脑中的哲学认知。
1 独特的视角
贾科梅蒂独特的观看来源于他独特的视角。和再现真实的传统写实绘画不同,他总是把人物或物体画的比实际物体要小的多,他的观看方式和常人不同,看到的是它们的实际尺寸。讶每样东西都变得那么小””而一旦画家进入创作状态则转换了视角:“当我不作素描时,“我一边画一边惊“我想紧紧抓住体积时,对象就变得那么渺小,以至时常会消失掉。之后我想去掌握它们的某种高度时,它们就变得狭长起来……而我越试图将它们变宽,他们就变得越狭长”。后来他不断地强化这种独特的观看方式,“这逐渐成为我天性的一个重要因素,而且是那样地根深蒂固,无论我在工作时或不工作时都一直这样看事物,这成了我的观看方式”。这固然是贾科梅蒂把东西做小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方便运输,“我要将原型尺寸的形体做得极为瘦削的原因之一必定是:它们要成为真实的,就需要轻得让我能够拿得动它们,只用一只手就能将它们拿起,然后放在我旁边的出租车里”。他在日内瓦做的一批小雕塑,据说只用6个火柴盒装就能装下。
他的这种独特的观看视角并不是概念的,而是对整个空间整体把控的结果。“有时候在咖啡馆我注意到街道对面的人走过,看他们是那么的小,简直像微小的雕像”,正是这种宏观的观察方法,他“己不可能将他们想象成事物的原来的尺寸;在那种距离上,他们径直成为显现出来的现象”。这种宏观的观察方式也早就了贾科梅蒂独特的画面人物形象一一赢弱的、瘦小的、形似骼骸的拉长人形,“他们不再是实物原形的尺寸,他们己经侵占了你全部的视野,所以你看他们只是一团模糊”
贾科梅蒂独特的观看视角也形成他的独特的创作方式,即记忆创作,“在我脑海里己经看见它的尺寸和比例。所以我要做的,只是把己经存在那里的东西实现出来而己”「犯]。当独特的观看成为一种经验和程式,利用记忆画画也成为一种创作选择。《清晨四点的宫殿》(图34)这间作品就是贾科梅蒂根据脑中所见到做出来的,“《清晨四点的宫殿》是相当复杂的,我对它每一毫米应该怎么做都清楚。我没有任何修正。我是一挥而就按它实际的样子做出来的”[33]“记忆是短暂的,非常短暂。而当你面对现实时,它是多么地错综复杂,当你试着从记忆中再去做同样的事情时,你会意识到记忆留存的东西是多么稀少。由于记忆不断地削减,所以作品变得愈加简单”,正是这种少却地拓展了作品的外延,丰富了作品的精神内涵。
2 “真实”的表达
贾科梅蒂眼中的“真实”和我们常人眼中的视觉真实不同,他对真实的认知更多的是认知层面,是在“知”的基础上对事物的立体感知,这一点和古埃及艺术对自然的认知非常相似。
贾科梅蒂多次谈到埃及艺术的真实性,这和贡布里希的观点不谋而和,贡布里希认为认为埃及人是画他知道的东西而不是画他所看到的表面的样子,比如埃及人把脚画出侧面,这样更容易表现脚部的完整感,而在画身体时则要画出身体的正面,同样画脸要画出侧面,而画眼睛要画出正面,这样才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特征,只有这样画埃及人才认为是“真实”的。希尔维斯特曾经问贾科梅蒂哪种绘画最接近真实时,贾科梅蒂直接回答说是“埃及人画的树”。贾科梅蒂认为中世纪的绘画和埃及艺术是一脉相承的,“在一个拜占廷头像上鼻子突出的样子比任何一种文艺复兴以来的绘画中包括伦勃朗的头像更像我看到的样子”[36]。由此可见埃及的建立于“知”的基础上的对真实的理解和认知对贾科梅蒂的观看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在贾科梅蒂的艺术生涯中,除了埃及艺术的独特认知观,埃及对“生死观”和“灵魂观”也对贾科梅蒂的艺术观看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埃及人认为灵魂是永生的,而身体是灵魂的载体,所以埃及人通过制作木乃伊来保持灵魂的永恒存在,贾科梅蒂也是试图通过绘画为载体,把物体的永恒的存在保留在画布中。
被动地描摹不是贾科梅蒂所追求的目标,“复制一个栩栩如生的形象对我后来己不再是个难题,关键是要能创造有生命力的形象,制作曾感动过我,或我真正需要的东西”贾科梅蒂的观看方式更像塞尚对真实的理解,塞尚通过对自然的概括和提炼,去寻找自然中的秩序和结构,塞尚认为自然中本来就存在结构和秩序,而他只是把这些寻找出来而己,所以他认为只有自然中的结构和秩序才是自然的真实本质,也就更接近于真实的自然本身。贾科梅蒂认为塞尚的裸女比文艺复兴时期的更真实,“他的作品更像文艺复兴之前的而不是之后的东西……比起文艺复兴时期的裸女,塞尚那些大型裸女的作品更接近于法国大教堂中罗马式门媚中心(Sympana)上的东西;那是因为我发现它们就是更像”。贾科梅蒂认为塞尚《穿红背心的男人》(图35)这幅画中头和手臂之间的比例对某些人来说看也许过长,“可它跟文艺复兴以来的绘画比起来是更接近拜占廷绘画的。它看起来很古怪,你以为它被拉长了,如同你认为的拜占廷绘画被拉长一样的。但在我的脑海里它比任何其他绘画作品更真实”。这正是塞尚画面对稳固结构和秩序的提炼和概括,这种方式只提炼对画面有用的元素,而舍弃掉一些表面的我们所认为的细节真实,“当我根据写生来复制对象时,我只复制那留在我意识里的东西。他是直接的,所以是完全主观的”。这种对真实的理解正是塞尚绘画的观看和思考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