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咸同时期,在英美等国对茶叶需求大为增加的背景下,晚清中国茶叶市场繁荣,对外出口量大幅上升,国内的茶农、茶商、茶栈、茶行、茶庄均获利甚多。光绪年间,中国茶叶在国际市场上所占份额大幅度下降,其地位逐渐被印度、锡兰和日本所取代。这一时期,中国国内茶价大跌、茶农弃植、茶商亏折、茶行倒闭,其时,茶农、茶商每十户就有八、九户因茶而破家。光绪年间中国茶业经济衰退原因是什么?本文拟对该问题进行较为全面的探讨。
一、洋商抑价
清政府被迫开埠通商之后,道咸同时期,中国茶商在茶叶定价方面尚能与洋商相抗衡。若外商所定茶叶价格过低,中国茶商就不向洋商出售茶叶,而以茶叶为担保,将所贩茶叶贮藏在外国仓库,向洋商贷款,并按月支付二分至三分的利息。随着印(度)、锡(兰)、日(本)等国大力发展茶业,中国不能以茶叶为奇货,加之中国茶商大量向洋商借贷贩茶资本,到光绪年间,华商逐渐受洋商挟制,已不能自主定价,中国茶叶的市价被洋商掌控。洋商抑价是中国茶业经济衰败的根本原因。
洋商通过各种方式故意压低茶价。中国茶商大多靠贷款经营茶叶,然而借款利息高、期限短。因此,当茶市接近尾声之时,中国茶商难于周转,不得不在洋商催还借款压力之下贱卖茶叶来偿债。
洋商通过茶叶市场的供求关系来打压中国茶商,从而达到抑价的目的。茶有头春、二春、三春之别。洋商见头春茶少,就大增其价以买之。中国茶商闻之,就争往备办二春茶,此时洋商又骤降其价,致使中国茶商大亏其本。这样上市的三春茶又将大为减少,洋商又以重利诱少数贩售三春茶的中国茶商。总之,中国茶商沾润者人数极少,而折短亏本者甚多。
洋商利用茶的色、香、味特性有一定保质期,有意为难华商,压低茶价。“年之茶,只能今年所用,过时则色、香、味虽未必皆变,而总不如新出之妙,故茶客急于脱手,而西人乐于杀价也。茶叶上市后,洋商以事先商定的价格购买,若中国茶商欲居奇货不售,洋商遂联合抑价,每超过七天茶价就减十分之一,中国茶商等的时间越长,茶的品质就会逐渐变差,洋商所出茶价就越低。光绪二十五年(1899),湖北茶商急于售茶,洋商故意迟滞,皆不出善价,导致当年湖北茶商惨亏。茶叶被洋商故意抑价后,湖北的宁州茶、华阳茶、安化茶售价仅为34-35两、13-14两、52-53两,而其成本分别为银60两、32两、60余两。
有些中国茶叶茶质欠佳,茶商、茶农常以劣充好,将新茶、旧茶、假茶揉杂在一起,这些不诚信的经营行为无疑给洋商压价提供了口实。“近年茶行但知赶帮,精粗老幼,一律收买,新茶旧茶假茶,揉杂无次。”奸商在收购的茶叶中“搀老叶,加水潮”。不少茶庄的茶叶制造粗率,烟熏水湿,上等茶中搀杂着劣茶,气味不佳。洋商逐渐知道其中弊端,因此买茶挑剔,压低茶价。茶商对茶农的勒措是茶农故意不精制茶叶的一个重要原因。在湖南、湖北两省,茶商多携带大秤人山买茶,茶农植茶、焙茶勤苦,不愿赔本,于是就通过迟摘粗茶并在其中加水、掺杂假茶等方式来应对茶商压秤。茶质下降,洋商就更有理由极力压低茶价,反而造成中国茶商、茶农更大的损失。“江西九江各茶商,春初人山收茶,采拣嫩叶,剔选精片,捆致到汉,冀觅蝇头。不料洋商以为不佳,价不能合,遂致折本消于在地茶友,收场回里。
洋商通过低价收购华商茶叶,然后将之销往海外,大获其利,而中国茶商损失则极为惨重。据《一八八七年海关贸易报告》记载,当年中国的茶叶生产者和茶商的损失估计有一百万两。
二、印度、锡兰和日本等后起的茶叶出口国的竞争
同治末年,中国茶叶在海外市场的份额逐渐受到印度、锡兰和日本的冲击。1874年以前,中国和印度共同分担了日益增加的英国茶市的供应,然而,1875年英国茶市所需的增加额全为印度所独占,中国对英国茶市的供应量却没有相应增加。光绪年间,英国新增的需茶之人大多购印度、锡兰红茶,到光绪末年,中国在英国的份额已被印、锡十夺其八九。1860年左右,中国独占着美国的茶叶市场,18671868年,日本茶的出口仅为中国绿茶出口的37% ,1874年,日本茶的出口达到中国绿茶出口的70% ,1875年,日本与中国出口到美国的茶叶数量相当,然而,在1876年,日本出口到美国的茶叶数量已大幅度超过中国。
印度、锡兰红茶和日本绿茶能挤占中国茶叶在海外市场的份额有很多原因。
其一,印度、锡兰、日本植茶规模化,制茶工艺超过中国,而且中国茶生产具有小农经济的分散性,根本不能和具有改良的机器以及最好的焙制技术的印度、锡兰和日本的大茶园竞争。“印度制茶较中国优越的地方,在于机器胜过手工。比如广东省的茶叶种植、加工,是由具有小农性质的茶农进行的,他们是小所有者,缺乏改进生产的知识和资本。他们把采集的茶叶就近在市集上卖给茶贩,茶贩再将收购的茶叶卖给当地的茶商或运往通商口岸去售卖,最后辗转到洋商手中。其二,印度、锡兰红茶和日本绿茶均免出口税,成本低廉,洋商皆争相购买。而中国茶生产、贩售、出口的中间环节太多,“中国之种茶,皆零星散处,……及摘者卖于制者,制者复卖于转送者,转送者复卖于洋商,故其费多,而其价自亦较昂。因此,就导致“中国之茶……无不互相贬价,年甚一年……统合出口茶叶,较之从前销数十细其四五矣”。其三,在茶质方面,印度茶优于中国茶。“印度原系新山,种植不久,宜其土沃而味浓。”而中国茶,比如中国两湖地区,“多系历年老山之茶,未免土痔而味薄。”当时有印度茶一分抵中国茶三分之说。其四,备办出口的印度、日本茶精致,从生产、贩运、出口一直到海外购茶者手中不存在掺假的情况。而用于出口的中国茶常存在以劣茶掺杂、水湿烟熏的现象。
三、厘捐、关税过重
茶叶是清政府课税的重要来源。然而,清政府对茶叶贸易只管征税、缺乏扶持。茶业经济繁荣时,通过征收茶厘可以增加政府财政收人。如武昌府每年收茶厘约有二十余万两白银。福建,“以净茶一百斤,征收起运税银一钱,运收税银六钱,厘金银七钱,原续捐军需响银六钱二分八厘,各项耗余补水等银三钱二分五毫,共银二两三钱四分八厘五毫。囊时茶值昂贵,获利甚丰,商人不以税厘为苦,岁可征收银八九十万,及百余万两,一切恫精多取给于斯。
江西武宁茶运往出口之地九江,每百斤需征收厘税四两三钱白银。河口茶每百斤共征厘税银四两一钱五分。徽茶运往江苏,每百斤需完厘金银二两七钱四分三厘,应完出口海关正税银二两五钱,共计每百斤完银五两二钱四分三厘。税厘已在茶价的四分之一。平水茶运往江苏,每百斤应完厘金银七钱三分四厘,出口海关正税银二两五钱,共完银三两二钱三分四厘。
茶市繁盛之时、茶商获利之时,高昂的厘捐、关税对于茶市的影响尚未显现,一旦茶价降低,厘金、关税对于茶市的影响就立马显现出来,茶商亏折愈多,从事茶叶贸易的商人就越少,茶市就愈加衰败,反过来又影响到政府税厘的收入。
四、洋商开设茶厂,与华商争利
洋商自往产茶之地收购茶叶,在中国开设茶厂,精制茶叶,运销至英美等海外市场,抢占中国茶商的地盘,获取了巨大的经济利益。
早在1868年,洋商Dodd就在台北板桥开设了第一所精制茶厂,鼓励民众大力种植乌龙茶并亲自从茶农手中收购茶叶,聘请福州、厦门等地技术精良的茶司。1869年,该制茶厂将2131担茶叶运往纽约,获得美国人民的欢迎,Dodd公司此后在美国市场站稳了脚跟,获得巨额的利益,直至18931900年间停业。在Dodd的鼓励下,淡水乃至整个台湾,种茶之风大盛。“我们随处都可以见到:中国人拔掉他们的甘薯,在有些地方甚至拔掉价值较少的蓝靛,改种茶树。光绪十二年(1886),淡水共有121000担茶叶出口到海外,其中销往美国103000担,英国7000担。可见,淡水乌龙茶在美国占据了很高的市场份额,但是这些份额是被洋商所控制。
五、中国茶种植、贩售、出口成本太高
中国茶的采摘与焙制具有传统小农经济色彩,用工成本高。日采摘,夜炒焙,恒兼旬不能安枕。人力不足,又须厚雇客工。福建候官县北岭,“种茶者计算不够采工作工火食,贩家向种茶者收买一百斤袋茶,须用本钱七八元,挑工一元余至二元,大小税三元零,以及船载路费,一挑之茶,贩进省行售得银八九两,一并合算,对除外得利者少,而失本者多。茶行采箱之茶,运至省城,挑工、税厘、船载、路费共计用本合应二十余两。此时第三季之茶只出八九两银,如此失本,谁人敢为?
另外,有些地方官员认为,茶商小贩过多,开庄抢售亦是茶价降低、茶商亏本、茶业经济衰败的原因。“安化茶庄,上年甚少,安茶遂享大利。今年长沙高桥,骤开四十余庄,遂致成本大折。是茶市之坏,正因小贩过多,开庄抢售之故。
总之,光绪年间中国茶业经济衰退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表现在:洋商抑制茶价;印度、锡兰和日本等后起茶叶出口国抢占了中国的海外市场份额;清政府只顾征收过重厘捐和关税,而缺乏对茶业经济的扶持;洋商与华商争利,在华开设茶厂;中国茶种植、贩售、出口成本高;茶商开庄抢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