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方兴未艾的生态美学研究中,曾永成教授从马克思恩格斯哲学出发的人本生态美学研究独树一帜,颇有影响。人本生态美学以马克思主义的生成本体论和人本生态观为哲学基础,以独特的生命信息机制“节律感应”解释了审美活动的对象性特征亦即生态本性,较圆满地实现了人本主义与生态主义的统一。2016年9月,笔者受《鄱阳湖学刊》委托,对曾永成教授进行了学术采访。
艾莲:20世纪80年代初,您一头扎进了美学研究中。1982年发表的《运用系统原理进行审美研究试探》,对马克思的美学思想进行了独特的阐释,曾经产生较大影响。30多年过去了,您今天怎样看待它的影响?
曾永成:思想解放运动初期,一些新思想尧新方法纷纷涌入,包括被称为“横断学科”的系统论尧信息论和控制论,即后来说的“老三论”。那时为了给高年级开美学课而临时抱佛脚,看了一些书,包括李泽厚在四川大学作学术报告介绍的格式塔心理学著作,对流行的美学教材很不满意。
从事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首先要读马克思的《巴黎手稿》。当时阐释《巴黎手稿》美学思想的文章目不暇接,大多是实践本体论的路子,与我对《巴黎手稿》的理解大相径庭。好在我还在读书的时候就有系统思维的潜意识,比如我在做语言学方面的毕业论文时,常常思考的是结构从形式向内容的转化之类的问题,这直接影响了我的美学思考。
我发表的第一篇美学论文是《狄德罗“美在关系”说辨析》。狄德罗是一位极富独创性的思想家,他有突出的系统思想,这在他的“美在关系”说中表现得非常充分。恰好这时,我看到一本关于马克思思想和方法中的系统性原则的书,启发了我自觉地运用自己尚不成熟的系统思维去思考《巴黎手稿》的美学内容,最后写成了《运用系统原理进行审美研究试探》一文。当时好几种文集都收录了这篇“重要文章”,还有朋友说是看了这篇文章才对系统论感兴趣并取得重要成果的。你提到这篇文章的影响,其实主要就在我所说的“系统原理”上。
遗憾的是,《运用系统原理进行审美研究试探》一文的另一个观点却被忽视了,即我运用系统原理对马克思哲学和美学观点的阐释,特别是对马克思的“自然向人生成”说的过程论阐释和本体论与价值论相统一的理论定位,却没有人明确认同。学界对此的冷落和漠视,成了我后来不断对之进行阐释的动力。于是就有了从系统论到生态系统论再到人类生态系统论,终于走进对马克思的“自然向人生成”说进行生态哲学阐释,并最后归结为生成本体论和人本生态观这一步。
艾莲:算起来,您对“自然向人生成”说的阐释走到这一步,用了整整20年时间。您咬住这个问题不放,也真够执着的,这是为什么啊?
曾永成:理由很简单,就因为这个问题太重要。那时,《巴黎手稿》被视为马克思早年不成熟的著作,“两个马克思”的观点很盛行,包括“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和“自然向人生成”这样的观点,都被看作旧哲学的遗存。人们借用马克思说《精神现象学》是黑格尔学说的诞生地和秘密的说法,也说《巴黎手稿》就是马克思学说的诞生地和秘密,以此为题的论文不计其数。1983年我写给纪念马克思逝世100周年厦门美学年会的论文,用的也是这个标题。与流行的观念不同,我认为《巴黎手稿》是孕育马克思全部学说的“胚胎”,是其基因所在。我甚至认为,不懂得《巴黎手稿》思想的基本精神,就不会真正懂得马克思学说的思想实质。因此,应该把两个马克思统一起来曰最重要的是,要从早年马克思去理解晚年马克思,而绝不能用晚年马克思否定早年马克思。
“自然向人生成”说出自康德的自然客观目的论。马克思吸收并改造了这一观点,把它作为对“自然要人”大系统也就是包括历史在内的自然史运动的根本规律的概括。这才是马克思哲学的视域,并在这个终极性的视域中确立了人及其实践的真实地位,也确定了人及其实践与自然的关系。他的共产主义学说作为“历史之谜”的真正解答的观点也由此提出。对这个命题的系统论阐释,体现了本体论尧认识论尧价值论和审美论的内在统一,关系到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美学的整体内涵和精神实质的认识。随着探究的深入,在这种阐释中,马克思以及恩格斯思想中的生态内容才得以彰显。2016年9月在杭州召开的第五届国际马克思主义美学论坛,提出要以马克思主义美学引领当今世界美学的发展。我认为,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生态精神,正是在全人类呼唤生态文明的大趋势下发挥引领作用的要旨所在。显然,对这个命题的阐释,无论对于正确理解马克思尧恩格斯的哲学还是美学,都至为重要。事实上,一直到2005年出版的《回归实践论人类学》,我对这个观点的探寻和深究才算告一段落。